我是相信緣分的，不需要理由，或者，緣分就是理由
恰巧春夏，別樣盛開，恰是怒放，別有洞天，湊巧已知尚在未知探笛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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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屬龍
兩歲的時侯，他的皮膚晶瑩透明，他們都說這是隔代遺傳，和祖母一式一樣，都是糯米飯皮膚
他祖母在得了他的時侯，已經七十歲了，攏著齊耳短發，黑色的綢衫子，皮色皎白，眉目竟然仍是極清秀的
她原是鎮海大小姐出身，十七歲，父親在司令任上逃往臺灣，那是四九年末
后來她嫁了鄉下一位鐵匠
他小時侯長得玲瓏可愛，肥短的小手搭在嬰兒車上，下顎堆出三個尖，眼睛只單只雙；冬天的時侯學會跑腿遞桔子，穿得滾圓的在廚房和客廳間勻速轉動
他兩歲，父母帶他去太外婆家拜年，濟濟一堂的舅公、姨奶奶，都是長輩，最小的姨娘六歲，平素最是刁蠻霸道，欺負盡了大人小孩，一屋子人來人往，誰也沒注意這兩個小孩到底玩了些什么，但忽然有人蹣跚到墻邊伏著大哭，只那兩歲的新秀一臉無辜地面向眾位長輩
那一年他收了不少壓歲銀子，也立下了威風萬兒
他三歲，開始懂得情愛之重要，母親去上班，他抱著腿大哭到門邊，不愿放手；每次去看他，臨走時他都淚如雨下，仿佛生離死別
吃飯時他會突然停住，從小凳子上站起，伸出肥短的手指朝對面的你傾過身子，在你手臂上點：頂親頂親——八！有半年我住在他家，早上起床，他指定要我系鞋帶
非我不行
他向我伸出一只搭拉著鞋帶的腳，懇切地望著我，那情形就象是一個皇上向最鐘愛的大臣授以無上權威，于是我只有勤快地彎下腰去表示不負圣眷
咳，被派干活還要感激涕零，可是在那種懇切無邪的注視下，你不得不投降
他五歲……那年的事好不好提呢？我們驚訝這小孩子的狡黠，也驚嘆他的機變，我們當作笑話開心地講了很多遍以后，他羞愧地轉過頭去，伏在我母親肩上，母親向我們擺手，低聲道：不要說了
關于這件事，我只是耳聞，但至今歷歷如見：他和母親吵了架賭氣站在門口，對面有人來找女朋友，他說：“叔叔，阿姨不在家
我要去買東西，你要不要去？”這小孩就誘拐了大人，徑直奔到樓下的小賣部去，要了兩塊巧克力一條巧克力棒，理直氣壯地說：“我沒有錢，你有嗎？”可憐那大人跟在他屁股后面再上樓來叩門，才知道女朋友一直在家里等著
為了時有這些小謊小誆，父母在戶口本上狠狠落下一個“誠”字
為這個不“誠”，他也吃了不少暗虧，三四歲時我誤推之下，他摔折臂骨，家里人不肯相信真是我推他下來的
外公新買的皮夾克上有圓珠筆的劃跡，問他有沒有劃過，他說沒有，再問，三問，他垂了頭小聲答：“劃過
”天曉得他沒有見過這件衣服
常常，家里人傷了腦筋地想：這個撒謊柄，是從哪一代遺傳下來了
也常常困惑地想：這個孩子的聰明，分明不象我們家任何一個人！她屬鼠
她的幼兒年代，與他的聰明狡黠大相徑庭
因為父親高大，她比普通的小孩要長得高大，但她小眼睛短頭發，看起來一點也不起眼
阮籍慣作青白眼，而這小孩竟象是天生就會的
不相識的路人著她小心扶著街邊的扶欄，她起先不肯，末了扶是扶著了，偏過頭去眼珠似白似青，路人驚訝地叫：“哎喲喲，你個小妮子，白我做啥呢？”家人很傷腦筋，希望她不要這么小就憤世嫉俗
她看起來也實在不象個憤世嫉俗的人，常常是癡眉憨眼的，甚至是愁眉苦眼的，說：“我心都碎了
”這時侯她也才三歲
上個星期打電話給她，她說：“現在心情不好
”然后說：“我很煩
我在看報紙，不想說話
”她習慣用手捧著大人的臉睡覺，她的母親因此說：“看，生女兒就是好
”又憧憬地道：“再過幾年，我女兒就可以陪我逛街了
”有一回我無意中聽她母女對話，立時絕倒
大人說：“你說，平常媽媽叫你什么？”那丫頭就想：“寶寶，寶貝，銀銀，囡囡，……有時侯叫阿菊
”天啦，那是她媽媽我姐姐，小時侯叫我的名字
她媽媽對我解釋說：因為我那時侯也這般小，她有時侯叫著女兒就恍惚覺得是我，所以混叫得連女兒也曉得了
她母親自小性子剛烈，可說死倔，她看似溫吞，于這一點上卻不遜乃母，有時侯外婆外公急了，抓她過來一頓屁股開花，她邊哭邊喊：“我要打110！”有時竟喊：“我要死！”我聽了失笑，蓋我小時侯常有嚷著要剪斷手指要脅大人之事，這種自虐威脅他人的性格竟然是深肖于我
若是當時真無知剪下去，那會如何？想到此處，不禁連打冷噤，摸摸自己的手指，骨節皮肉俱在，這才微微安心
希望她以后還是換種方式威脅為好
此前數年，我一直希望家里有個小丫頭，可以買很多衣服打扮她，她果然便是
初時看到那些小模小樣的衣服，便覺得蠻有理由買了寄回去，尚記得有一套粉紅色的唐裝鑲邊小睡衣，一件連帽的白毛披肩，一件打了折的意大利毛線衫，都是模樣趣致得很，活象個小玩意，寄了去，才發現她總是沒穿上，她長得飛快，才看好的衣服轉眼就成棄物，或者就是不合穿，這兩年她長大了，能穿的衣服不再象洋娃娃的專柜，于是漸漸意興闌珊
再過幾年，她就該長成少女模樣了
她小時侯最喜歡和他一起玩，昵聲叫著“哥哥，哥哥”，雪地里追逐的兩個人，一個穿藍色短大衣，干凈的眉目，儼然已經是小帥哥，一個穿紅色的小棉襖，癡眉憨眼，仰起頭呵呵地笑
沒有她之前，他是家里最小的小人，有了她之后，他也長年不回故鄉，但是被這樣叫著，他果然也有了大哥的樣子，有了東西會分給她大半吃，每年回家會記掛著帶禮物給她玩，她也會記掛著問：“哥哥什么時侯回來？”我看著他們，卻不記得小時侯和姨表堂親的玩耍，我有姐姐，哥哥，妹妹，弟弟，我卻似從未有過青梅竹馬
算命的說我親族緣薄，大抵是的
這一雙竹馬青梅，我一年頂多也就見一兩次
他眼睛仍然只大只小，都說象我
她呢，癡眉憨眼的，常常便覺得也象是小時侯的我
夜晚，躺在床上，讀劉小楓的《沉重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