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時間是一個偉大的作者,它會給每個人寫出完美的結局來
卓別林
竇 賢作家柏原從南方一回到蘭州,就打電話問我:“最近寫了什么?”這讓我感到一股從南方而至的春天般的溫暖
但一明白他問話的內容,我就支吾半天也不直接回答他
我確實沒有辦法回答他,因為我好長一段時間也沒有寫什么東西
柏原老師是個聰明人,見我沒有正面回答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就開始鼓勵我:應該寫點東西,最好寫小說
并且開始給我講課:短篇小說寫的是感覺,中篇小說寫的是故事,長篇小說寫的是歷史……講到最后,柏原老師還要問一句:“是不是這樣?”第一次我還回答他是這樣是這樣
第二年再次從南方回來又打電話問我寫什么時,我就直接回答他:沒有寫什么
我說:柏原老師呵,你寫的那些東西就像一把沙子,現在扔進黃河里過幾年再撈起來看時,說不定還有幾粒砂金閃閃發光!而我寫的那些東西呢,就像一把黃土,扔進黃河就再也無影無蹤了
電話那頭半天沒有了聲音
我就有些后悔不該給柏原老師說實話
但那時我確實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寫什么東西了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大學校園里,有幾個人沒有做過文學夢,但又有幾個人堅持了下來
當我懷揣幾疊在學校寫的詩稿,離開校園,只身在中國的西部漂泊時,那些詩稿就成為我生存的全部信念
而漫漫地,這種信念在一年一度蒼茫戈壁的浩浩漠風中褪色
幾年后的一個秋天,當大漠中的沙棗樹在一樹紅葉中綴滿一串串繁密的金色沙棗時,在甘肅河西走廊一個叫平原堡的小鎮中,我找到了自己的愛情并將自己的身軀安放在兩間土坯房中
土坯房曾經是地質隊的廢棄的大食堂,在荒蕪多年之后,被稍事收拾,就隔斷成幾間住房
但這簡陋的土坯房在那時卻給了我安靜和溫暖
至于那幾疊詩稿,在一個個月色朦朧的夜晚,隨漠風而去,飄逝在茫茫戈壁浩浩大漠的深處
慢慢地,生活由安靜而至于寂寞,由溫暖而至于躁動
寫作的沖動徘徊于胸
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生活閱歷的沉淀,那些詩句已經離我遠去
其時我正生活在一群地質人中,地質人的漂泊生活似乎正暗合了我心中的那擱置起來的漂泊情結
我開始走進他們的生活
我開始敘述他們的生活
我對他們生活的了解其實是很表象的,只不過他們的那種生活方式在我的內心深處充滿誘惑
在西部,在祁連雪域,在戈壁灘頭,在大漠深處,漂泊的只是他們的身影,但他們的身影能夠給我寂寞的心靈以溫熱的慰藉
這或許就是我寫出的那一篇篇散文的動因
在空曠的河西走廊的一個小鎮的一個個寂寞的夜晚,我似乎在安慰自己的心靈般地寫著一篇篇散文,這些散文中,有遙遠的綠洲,有大漠浩浩月,有戈壁豪唱,有隱秘的樓蘭,有陽關的光芒,有巖畫上的牧歌,有敦煌高地的月光,有獨步西域的足印……十多年后,當我離開河西走廊戈壁灘頭大漠深處無邊無際的陽光,離開掠過雪峰飄蕩楊柳枝間遙遠的豪唱,離開依然回響在巖畫的的牧歌依然流瀉在敦煌高地上的月光,落腳在黃河流過的一座城市
在城市喧嘩的旅行中,或是在城市燈紅酒綠的誘惑中,寫作不可能成為人生中唯一的選擇
那些曾經讓我的靈魂躁動又讓我的靈魂安靜的寫作,也已經遠離了我的生活,或者說已經遠離了我的靈魂
在城市生活的幾年后,當我又一次回到河西走廊祁連山中一個地質小分隊的住地時,在一頂帳篷中遇見幾個青年,他們當中的一個說知道我,并拿出一個剪貼本遞給我看
那個本子里剪貼的幾乎全部是我在河西走廊時寫的的散文
我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剪貼本,那一行行的字符好象是我過去的影子,一行行地在我眼前跳動
當我把剪貼本還給那位青年時,他說了句:“謝謝你
是你的這些文章讓我在野外生活中,度過了好多個孤獨寂寞的夜晚!”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問他的名字,只是握了握他的手,就急忙出了帳篷
我獨自一人爬上一面山坡,看夕陽余暉溶化遠處山峰的積雪,心里默默地回憶著那些已經被自己遺忘多年的文字,一股暖意襲過心靈,禁不住淚流滿面
在這個城市的又一個陰沉沉冬天,我去一個圖片社辦完事剛要出門的時候,碰見了一個曾經在地質隊工作過的熟人,我們打了招呼就各自離開了
我還沒有走幾步那位熟人就追了回來,說他愛人要見我
我正莫名其妙時,他愛人已經過來伸手問好
熟人的愛人看上去五十歲左右,說話大嗓門
她說早就知道我,就是沒有見過面,剛才聽她愛人說了我的名字,就追了回來
她說道這里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道:你就是寫散文的那個某某吧
我點頭
她接著說,我讀過你幾十篇散文,象《遙遠的綠洲》,《又是大漠浩浩月》,《最愛戈壁豪唱》,《陽關的光芒》,《巖畫上的牧歌》,《敦煌高地的月光》
她說著這些文章的篇名似乎覺得還不盡興,就又開始背誦起文段來
她似乎已經忘記了我的存在,似乎已經忘記了這是在這個寒冷的北方城市的一條街頭
我從她的目光中似乎看見她正沉浸在過去的時光
她告訴我,她也曾經是一名地質隊員,經常從報紙上看到我寫的關于地質生活散文
在野外的寂寞時光里,也沒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干,就讀這些散文,時間長了,有些段落就已經能背下來了
她說:要是沒有這些散文,真不知道自己的野外生活會是什么樣子
和她告別時,我有些不知所措
長時間地佇立在一個北方城市的一條街頭寒冷的風中,望著一個老地質隊員遠去的的身影,我的靈魂感到了一股溫暖
10、兩斤的瓜子嗑出八斤的皮
我站立的位置,就在我教書的學校外面
公路兩旁散落著稀稀疏疏的人家,幾十米,幾百米不等
除此之外,公路兩邊還鋪展著大片大片的竹林,全是水竹,向公路的兩邊水一樣漫過去,因此這條狹窄的公路便給人一種曲徑通幽的感覺
不遠處就是一個全國著名的風景區的進山口
平時學生放學后,我們幾個老師常常會沿著這條公路散步至零公里,進山的起始地,再往上走就是著名的峨眉山風景區了
這里有一塊高高的牌坊,牌坊下面是風景區設置的購票處,賣票的有幾個是當地的村民,穿著統一的制服,我認識他們
我常常看到外地的游客在那里和賣票的人討價還價,我知道他們從很遙遠的地方,慕名而來
我雖然就在峨眉山腳下的這個村子教書,可一次也沒上過金頂
曾有好幾次登臨的機會,卻被我一一浪費了
有兩次還是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學校組織游峨眉山,我選擇了回家看望母親
來這里教書后,一次村里的干部要派車送我們上山,被我們婉言謝絕了,是怕給人家增添麻煩
我知道母親是在感謝兒女對她的照顧
可是,在她剛一清醒的時候首先就想到給我們發“獎金”,這讓我想了很多,分明感受到了母親內心的一絲悲涼
自己辛苦養育成人的兒女還得讓母親用錢來表示她的謝意,是不是她感到前途可怕,怕我們在需要的時候離她而去?還是她老人家太明白世俗的東西了,先為自己的今后打下個好的基礎?不管是什么原因,母親的這一舉動在我的心里種下了悲涼的種子,驅使母親這么做的是她心底隱藏著的恐懼心理
其實我們比她更明白:父母老年的生、老、病、死的質量絕大部分掌握在兒女的手中
為此,我暗下決心:不管走到哪一步,只要父母需要,我會盡我的全力
決不讓母親有絲毫的無助的感覺,決不讓母親有掉在地下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