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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人講千遍萬遍，不如本人看一遍
在廣袤的關(guān)中平地每個村都有本人的鑼鼓隊
每個鑼鼓隊都有本人一定的樂譜
由于期間的控制，一切的樂譜都是以口口相傳的辦法一代一代傳播于今
至于這個樂譜由何人首創(chuàng)，產(chǎn)生于哪朝哪代誰也說不領(lǐng)會
由于自小潛移默化，每部分到了能拿起鼓槌鐃鈸、巨細(xì)銅鑼的年紀(jì)，天然就能跟跟著鑼鼓部隊有模有樣的融入進(jìn)入
就像身材里早已種下了這個基因一律
公社化功夫，鑼鼓隊的東西物件都由普遍一致保存，此刻很多村都散發(fā)到戶
對于關(guān)中的莊家來說，鼓鑼鐃鈸就像镢頭鐵掀、犁耙叉鋤一律必不行少
是的，大道無術(shù)，好文無巧，這就是沙封——一個農(nóng)民的沙封，一個作家的沙封
我也一直以為，所有在高地的事物都是有福的，堅韌的——只是沒有見到早已口碑相傳的鐵穆爾，一直覺得遺憾，在巴丹吉林，時常想到和看到這個名字——直到5年之后的2002年夏天，我又一次去到了肅南
8月的祁連冠蓋縞素，白得心碎，遍地的青草在陽光中懸掛露珠，青翠欲滴
長風(fēng)照舊打掃著肅南縣城，在稀疏的建筑和人們身上，蛇一樣游弋——這一次，我見到了鐵穆爾，這個裕固族男人，常年孤身漫游在阿爾金山和祁連原野，腳步踏響亞歐大陸和裕固族遷徙的故地
嘴唇上的黑色胡子似乎智慧的一種體現(xiàn)，梳在腦后的長發(fā)像是柔軟的馬尾
???在他家坐下，接著是早就燉好的羊肉，噴香的奶茶從紫色的水壺中一瀉而下——鐵穆爾拿出自己的歷史專著《裕固民族堯熬爾千年史》（民族出版社1999年7月第一版）送給我
翻看的時候，我才知道：（河西裕固族的先祖）是唐代游牧在鄂爾渾河流域的回紇（或回鶻）
公元9世紀(jì)中葉，其中一支遷徙到今甘肅河西走廊的敦煌、張掖、武威一帶，史稱河西回紇——其中，宋代裕固族先民被稱為“黃頭回紇”，元稱“撒里畏吾”，明稱“撒里畏兀兒”，清稱“錫喇偉古爾”……書中還說，河西的裕固民族自稱“堯熬爾”，在突厥語境當(dāng)中，具粘結(jié)、凝固、收攏、摻雜、混合、文化、智慧等意；在蒙古語境則是由“森林”和“人民”構(gòu)成，合在一起就是“森林百姓”或者“林中的人”……這些，對我來說，都是詩意的，久遠(yuǎn)的，散發(fā)著一種陌生的親切感
???在鐵穆爾的書房，一個中午過去了，陽光從他的陽臺下移
我站起來，俯視中的肅南縣城一片安靜，對面山坡上有草，還有一些分辨不清的樹木，列隊的騎士一樣，矗立在山岡之上
下午，跟隨鐵穆爾，開車穿過縣城，躍上一段高坡，進(jìn)入土石公路，沿途的田地里依舊青稞，居然還有幾棵核桃樹，山坡上的野花稀疏而鮮艷，風(fēng)中的腰肢像是舞蹈
再進(jìn)入一道峽谷，幾乎沒有路，引擎發(fā)出劇烈的轟鳴，穿過茂盛的青草和灌木，迎面的峽谷敞開，一色的綠，再夕陽之中，顯得深不可測
???我至今記得，峽谷的名字叫老虎溝
有幾頂帳篷，坐落在一個青草稠密的山坡之下，一道流水仿佛天籟，從帳篷一邊嘩嘩流過，水底五顏六色的卵石隨著流水屹立不動或者微微搖晃，我用手捧起，有點涼，雪水和地底的涼，喝了一口，竟然是清澈的甜
山坡的高處是森林——粗大的松樹織起一片深黑色的濃蔭，松濤陣陣，仿佛祁連山神靈的合唱，一波一波，在峽谷跌宕
和鐵穆爾站在高高的山崗上，看到雪峰之上的金色夕陽，余暉涂紅大地，積雪漾著萬千碎裂的光
????大風(fēng)吹過來，掀起鐵穆爾飄逸的長發(fā)，向著原處的起伏山巒，英雄一樣奔馳和徜徉
坐下來，青草在肉體之下，像是柔軟的地毯，托起靈魂——接著又聯(lián)想起愛人純潔的肚腹
鐵穆爾告訴我，600年前，一場瘟疫使得這里的大片地域成為了無人區(qū)……在祁連牧場八字墩河源頭——胡蘇尼?毛浩日，堯熬爾人的艾勒其（即薩滿祭司）舉行了一場盛大的驅(qū)魔治病儀式：人民在露水的草地上扎起白色或者黑色的帳篷，一口巨大的鍋里，煮著翠綠的柏樹葉子，再倒入白花花的鮮牛奶，又把燒紅的9顆黑石子和9顆白石子投進(jìn)鍋內(nèi)，再用銅勺舀出柏樹葉和鮮奶，遍撒大地，并集體呼喊著神靈的名字：阿拉伯汗、奧尼義勒日汗、佩熱格阿來日汗、庫克騰格爾汗……盡管我不明白，但我知道，這是他們先民崇拜的神靈的名字——集體的聲音，悲愴的呼號，一定是高亢而沉郁的
????夕陽慢慢抬高，天空也在抬高，星斗出現(xiàn)了，遼闊的祁連草原變得結(jié)實而厚重，向著大地深處徐徐下沉
帳篷里昏黃的燈光從縫隙泄漏在青草上，模仿起另一種太陽的光芒
熱氣騰騰的羊肉端上來，還有香氣濃郁的青稞酒
裕固族姑娘們手托玉盤，亮開歌喉，向我們逐一敬酒——我毫不猶豫，連續(xù)喝下了3碗青稞酒，濃烈的酒液從舌頭奔涌到胃部，在我的感覺中，似乎帶了光，持續(xù)照亮我黑漆漆的身體——鐵穆爾唱起了裕固族民歌，歌聲和姿勢讓我迅速想起了著名的騰格爾，深厚、悲愴、嘹亮，有著刀子一樣的堅硬質(zhì)地和明澈光亮，伴隨著呼嘯的夜風(fēng)，在祁連山黑夜的天空，蒼鷹一樣飛翔
????大塊的羊肉照舊不怎么熟爛，我學(xué)著鐵穆爾，用鋒利的刀子切開——很嫩的肉，裕固民族的羊只，吃的是祁連山的青草——這樣一想，我感覺自己也是一個食草動物了……還有羞恥和殘忍，一個動物身體被另一個吃掉，似乎很野蠻——我把沒有吃干凈的羊肉放下來，坐在一邊的鐵穆爾說：吃羊肉就要吃干凈，這樣才能對得起死者……對此，我第一次聽說，猛然覺得了震驚——另一種習(xí)俗或者人文精神，讓我臉紅
???舞蹈開始了，美麗的裕固族姑娘們在黑夜之中，在空廓的祁連草原上搖動著彈性的身體，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在方寸之間旋轉(zhuǎn)——所有的裕固族人都是能歌善舞的——鐵穆爾和我也加入了，他們的彈跳的身體讓我想起了裕固先祖在馬背上的舞蹈，在阿爾金山乃至古老草原上的馳騁……鐵穆爾用蒙語唱起了他自己譜寫的歌曲：美麗的祁連，我的家鄉(xiāng)，大雪就像那傳說的月光……夜已經(jīng)很深了，鐵穆爾醉了，我也醉了
????那時候的老虎溝一片寂靜，偌大的山谷之中，只有我們?nèi)齻€在歌唱，踩著青草的腳步，揮舞內(nèi)心的翅膀——不需要音樂，也不需要舞伴——青稞酒的烈焰燒灼著我的心臟，身心一片空明——肅南之外的一切都變得遙遠(yuǎn)和陌生了
我只想和鐵穆爾一起：喝酒，唱歌，跳舞，說話，像個瘋子一樣，自己把自己，甚至把這個世界忘掉——不知何時，我們都睡著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沉沉的睡，就像幸福的死亡——那一夜，我沒有做夢，但肯定笑出了聲音
鐵穆爾肯定聽到了，還有帳篷之外的水流和青草……正在酣睡之間，忽然感覺眉心持續(xù)發(fā)涼，我睜開眼睛，看著一個手指大小的天空，灰色的，接著是淅淅瀝瀝的，敲打帳篷的雨聲——我照舊躺著不動，雨滴依舊，一滴一滴，穿過有著帳篷上的微小漏洞，繼續(xù)敲打著我的眉心
????在我的感覺當(dāng)中，那種敲打是從皮肉到骨頭，又從骨頭到內(nèi)心的——讓我想起來裕固族最美麗的傳說，想到夏日在祁連山野盛開的哈日嘎納花……初生的太陽照耀著一夜雨水之后的山坡，遍地都是濕漉漉的青草、灌木和石塊，還有盛開著的金露梅和銀露梅花——小小的花朵，美得讓人心疼
踩著沒膝的青草，一口氣跑到半山腰，回過頭來，忽然發(fā)現(xiàn)，滿山遍野飛舞起了大群白色的蝴蝶，它們輕盈的舞姿在8月的肅南山野，仿佛一群天堂逃逸的精靈，飛呀飛的，說不上快樂，但它們是美的——無以倫比的美，安靜而又喧嘩的美
????從老虎溝回到縣城，就要離開肅南了，我一直不愿意開口，像一個孩子一樣，跟在大我10歲的裕固族兄長鐵穆爾后面，看著他的長發(fā)，胸腔內(nèi)總是有個東西在動，像無法遏制的波濤——坐在鐵穆爾面前，和他說了好多話
言辭略顯笨拙的鐵穆爾有些激動——黝黑的臉膛閃閃發(fā)光，就連嘴上的小胡子也微微顫抖
我知道，用蒙語思考、漢語寫作的鐵穆爾，這些年一直在搜集整理裕固民族并不完整的歷史，整年一個人在祁連草原和亞歐大陸行走，采訪了很多人，他最遺憾的是：裕固民族史詩《堯熬爾沙什特爾》(簡稱《沙特》)，最后一個誦說者：堯熬爾末代大頭目的夫人、常曼氏族的格日昂，也在上個世紀(jì)80年代去世了——上車前，我狠狠地抱了鐵穆爾，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行駛到一座山嶺上，我下車，向著高高的祁連山和它的白雪青草、高貴堅韌的裕固族人的肅南和鐵穆爾所在的地方，泛著淚光，端詳了又端詳
??此文作于06年早些時候，最近收到鐵穆爾兄的專著《星光下的烏拉金》，特別貼上此文，以示祝賀
終身是將情結(jié)思想創(chuàng)形成金子論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