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一生磊磊落落,干干凈凈,她風燭殘年之際正是我京城求學之時
那時我知道,紫禁城里有一條筆直的大道,每逢皇帝祭天祭農之日,龍輦碾出的顫抖可以引發出平頭百姓諸多的遐想和希冀,他們期盼著通過這條陌生大道來規范自己和后人的未來
日后,當我終于也踏上那條厚重的大道并能夠感覺到皇者遺風時,我看到了由堅硬石板和斑斕花尖匯成的一條神秘路標,幽幽間通向冥渺之中
一年后,一輩子沒有走出過老屋的祖母就躺進故莊的泥土里,排列在老先人早已縹緲或隱蔽的腳下
一串串細碎腳印踩出的幽徑,筆直地通向墳墓盡頭
野草蔓過墳堆,野花點綴其間
生于塵土而又歸于塵土的祖母,一抬腳就遁跡荒野,踏上了自己的不歸路
而我,卻在千里之外的一個早晨,看到一只鷹,低徊著,悲鳴著,尋空而去
3. 土路通往的老屋荒蕪了,缺少了墻角一樣透風,沒有了腳印一樣蒼涼
但是,我卻要回去,回到那空曠寂寥的祖院
院門緊扣著,銅環上的鎖擔已經銹濁
當我上前抬手想要打開時,一陣細碎的腳步踏過了我蒼茫的心扉,籮面一樣篩出些許粗疏流動的碎片
我多年之后的揀拾,竟這么沉重
恍惚間,仿佛聽見奶奶在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院角的何首烏已經很繁盛了,枝葉綠綠的,白花滿天星一樣,有淡淡的香散開
每年,它都會準時茂出來,繞門而起,遮出一片涼涼的蔭來
可是,我卻再也回不到那片濃影中去了,就象看著滿樹的毛桃卻不能摘下來丟進嘴里一樣
熏黑的墻角仿佛還在冒著煙,不知沉淀了多少風塵往事
只有泥土沒有改變,只有鋪滿苔蘚的小路還在,上面還有螞蟻在來回急促地探著,辨著,走著,找著
可,那還是兒時的螞蟻嗎?它們幾十年里生生死死沒有停止過的奔走與尋找,會和我的奔走我的尋找一樣嗎? 空空的院落,空空的尋覓
我知道,在今生,我和那些螞蟻一樣的生靈是沒有什么區別
我們直立般的行走還將繼續下去
4
1980年代,蘋果梨在我們這里是最受歡迎的梨種,冬天家家必備,有客人來,削了皮遞上,酥脆甘酸水氣足
秋天在梨園里只能賣六七毛錢一斤的東西,冬天里擺上水果攤,鮮艷地黃,又有見陽光多發紅的,賣一塊多兩塊
何處,對于玉人,我蓄意多聊幾句呢
那時候最時髦的服裝是軍裝和工作服,穿上又光榮又有現代感,多少人做夢都想要一件,連我這十足的老土都熱烈向往著哪
可真是不好弄,有錢也買不到,更何況是無錢
軍人的軍裝一年發兩套還要交舊領新,熬到退伍也只落下兩套半新舊軍服
那工作服是藍色的勞動布,厚實堅牢,是當時的牛仔服,要重工業單位或電工、車工才能享受此勞保,還三年才發一件,人家自已還不夠穿,旁人就甭想了
眼熱了許久,忽一日,當電工的姐夫送了我一件全新的工作服,這從天而降之喜可把我樂壞了,我把它當作禮服穿,只有去拍照或是做客時才舍得穿上,覺得自已是“正宗”的工人階段,好帥哦,那感覺真不錯
最有意思的是,我與夫君初次見面,兩人都將“禮服”穿上,他穿的是一件“的確良”草綠軍衣,我穿的是勞動布工作服,兩人都很“酷”,職業特點一目了然,無需媒人多費口舌矣
以后見面,均是以“禮”相見,非“禮服”勿穿,為日后的相敬如賓打下了良好的基礎,至今我見了草綠色和深藍色還倍感親切和留戀
教師一當就是三年,雖然很不情愿,倒是受益匪淺,不但文化知識在頭腦中翻來覆去的摺了幾個個,加深了許多印象,每年九月十日還能放上半天假,收到一份禮輕情重的微薄禮品
直到現在,那些退了休的老工人們見了我還是一口一個張老師的叫著,叫得我心里好不暇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