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從來很愛好這個新家,她遽然這么說,確定有因為
兒子卻氣呼呼地奔了出來,把女兒的書包扔在地上,吼著說:“滾吧,這是咱們家,我和爸爸的家
”
那所中學,是一面寬敞三面綠
遠遠望去,是眾多莊稼舉在頭頂的一顆碩大紅潤的果實
我清楚它的分量,我數得清飽含其中的縷縷陽光
就這么幾排平房,把土地的潛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父兄們栽下樹苗澆上心血忙完這些就走了,不遠處很多農具在喊他們呢!他們干完的事,就是留給我的最大事情
我可憐我自己
午夜躺在床上,回想自己作為一個人活著的現狀,眼淚溢出了眼眶
我很早就在反抗神,反抗父權,反抗集權,反抗凌駕于頭巔的烏云雷霆,而今父權消亡了,集權分崩離析了,烏云雷霆化成了春雨春雪,然而新的神又誕生了,就像寺廟里的佛,本來只是別人的神,卻硬被拉去追認
妻睡夢中醒來,替我擦去眼淚,說著安慰的話
我閉著眼,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不愿看見,慫恿著從心底滲出的積蓄了一年的淚
女兒在隔壁睡著,再過一月就滿十一歲了
兩個月前,她已經來了初潮
吃,花錢,玩,看電視,是她的四大喜好
她粗喉嚨大嗓門,野蠻,時不時動手打我和她媽,時不時在大街上嚎哭
我在書房寫作,她放學回來總是在窗外“老漢兒老漢兒”的叫
她帶了鑰匙
有時她故意裝怪,把“老漢兒”喊成“腦花兒”
我悲傷,多是為了女兒
我不知道她會有一個怎樣的將來
我們的教育,我們的社會,認可的依然是分數,一個孩子要接受更好更高的教育,除了父母得有錢外,還得有個好分數,而好分數恰恰是我女兒所欠缺的
棗,我的女兒,小學六年級,語文91,數學79,英語71
早上醒來,隱約看見政府車棚上有層厚厚的白,才知道是下雪了
聽說雪,一貫愛睡懶覺的棗也麻利地起床了,沒洗漱就興奮地跑進了雪地
我找到相機,買了膠卷,打算為孩子們照雪景
南方罕見的大雪
樹枝都壓斷了,小車穿了厚厚的白棉襖,街道上也滿是積雪
我們去爬北山
我叫齊所有的人
棗已經跟她的表姐在樓頂打了一場雪仗,衣領頭發里全是雪
我首先拍了三幅照片
從阿貝爾家客廳看出去的雪景
從阿貝爾書房看出去的積雪的花椒樹
從阿貝爾家后窗看出去的雪地
然后登山
雪的世界
壓雪的松樹
透雪的青杠林
積雪的明代城墻
搖雪樹,滾雪球,是所有登山賞雪的人最拿手的
遠山迷朦,天地一統,細雪紛飛
有人在吃雪
雪很潔凈
被雪覆蓋的世界也顯得潔凈
我在攀登,奔跑,叫喊
我在忘卻
昨天跟妻散步,還看見世界的骯臟
堂而皇之的機關大門口,一泡屎,明晃晃的,小孩或狗拉的
還有孫家巷拐角處的垃圾,橋洞旁乞丐臉上的污垢,小學枯干的葡萄架上的血汪汪的衛生巾
我在河堤上口頭批判貪官,批判我們社會生活的質變,妻和同路的人都罵我是個偏執狂,說別人能貪也是本事
妻們的話一竿子把我撐到了河對岸
我可憐我自己,更可憐我們的百姓
深受腐敗貪官之苦的百姓居然都這樣認為,我為他們血液里的奴性感到徹骨的悲涼,就是這樣深厚廣大的奴性喂養了貪官
剩余的路上,我緘默,緘默,再緘默
為我們的山河初春的蕭瑟,為蕭瑟里看不見的可能的綠
23、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擴召之后,高校變成了搖錢樹
高校的唯一目標是能夠收到錢
因為政府對高校的投入相對于社會對高等教育的要求是杯水車薪
高校要生存,收錢是唯一目的
這樣,高校不再是提練精華的地方,而是一大批青年人生活的地方
高校不再是學習的地方,而是一批年青人“生活”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