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人,站在天地之間,站在生與死之間,也就是站在神與獸之間
要么向往于神性,要么屈服于獸性,二者必居其一
向神是一條人生之路,向獸也是一條人生之路
而現在,選擇向獸之路的人顯然多了起來,人們獸性大發,人間群魔亂舞
聰明的現代人不知道:做人一如逆水行舟,如不向上向神,則必下落為獸,不可能保持在非神也非獸的所謂“人”字上
在這一點上我好像是一個人本主義的反對者
我認為:所謂人,是我們這樣一種生命對于自己的存在最模糊的一個定義,是天底下最大的一個誤會
事實上,人,只是神與獸迎面撞擊出的一星火光,只是神與獸交錯而過時的一個遺憾
沒有純粹意義上的人性,人們一般認為:人性的組成一半是神性,一半是獸性,合起來看,才是一個人的樣子,其實這是十分錯誤的一個機械的認識,人在神與獸之間是不存在的,神性與獸性之間的人性是人性魚與熊掌同時兼得的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一個人,要么他是在向往著神,要么他就在墮落向獸,這才是人性的真義
所以既生為人,只不過是說你擁有了一種選擇的權利:要么向神努力,要么向獸靠近,中間實在并沒有第三種生命的出路
而思想與藝術(當然包括我所喜愛的詩歌),自是人生向神努力的兩大光輝途徑,他們應該也確實肩并肩走在朝圣的大路上
我八九歲年紀時,在小路口鎮政府大院里住過一段日子,這讓我得以了解了些鄉鎮大院的事情
那時候我的二姨夫從部隊轉業到小路口鎮上,住在鎮政府大門口傳達室,我的二姨夫老艾同志吃了國糧,成了政府大院的人
他的工作是每天按時播放廣播
八十年代的中國鄉鎮,電視機還沒有普及,人們就靠每日的廣播來了解國家大事,聽評書《岳飛傳》《白眉大俠》……或者歌曲和相聲,我姨夫的工作就顯得很是重要了
暑假的時候,我住在他家里,我就像一個跟屁蟲一樣跟在我姨夫的屁股后面,每天在整個大院里逛蕩,傳達室,辦公室,伙房,派出所……我就是在那個空蕩蕩的辦公室里認識了一臺老式打印機的
那是一個由無數個漢字組成的鐵板機器,人的雙手按在上面,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很快就印出一張張帶有油墨的紙張;而在派出所的辦公室里,我從劉伯伯那里認識了對講機,那個那邊說話這邊就能聽清的機器,讓我唏噓良久;還有警服和大蓋帽,早晨跑操的隊伍,搖把式電話機……這些我都是第一次見到,我仿佛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傍晚的時候,那個鄉鎮會準時停電
我的二姨夫還有一個差事,那就是和我打著手電到傳達室后面的兩間黑呼隆冬的平房里,去發動那臺破柴油機,那是補充發電的工具
每次,我都很害怕,那里很黑,可是我的二姨夫總是讓我幫他去打手電,現在想來,那里面陰森森的,的確有些怕人
政府院子不大,幾個掛著牌子的辦公室,幾排紅磚青瓦的瓦房佇立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普通鄉鎮里,我像一個進了動物圓的鄉村孩子一樣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我看到許許多多的夾著公文包的人每天在里面進進出出,有男的也有女的,還有戴著眼鏡的,燙著頭發的,還有一輛吉普車,每次進來一按喇叭,我二姨夫就慌忙過去把大門敞開,有一次,我就靠近了那輛吉普車,這個綠房子一樣到處亂跑的車子讓我驚喜不已
老李師傅是我二姨夫的老鄉,老李是伙房里的伙夫
有幾次,我二姨不在家,沒人做飯,我二姨夫就帶著我去伙房里吃飯
我牽著我姨夫的衣襟,手里端著一個搪瓷杯子,老李就會過來摸我的頭,老李說,小孩子叫什么名字?我小聲地告訴他,老李就笑起來,說,叔叔給你盛肉吃
老李總是給我們的碗里多盛肉,我覺得老李真是一個好人
甚至有一次,老李端著一盆子綠豆湯說,我給咱凍冰糕吃
我睜大了眼睛,我不相信老李旁邊的那個柜子能夠真的變出冰糕來
可是,半晌的時候,我看見老李到傳達室里來喊我,原來他真的弄出一大塊冰凍的綠豆雪糕來了
從那我就知道了那個冰冷的柜子叫冰柜
可是,后來有一年的暑假,我的老李叔叔卻死了
他躺在冰柜里,他把自己凍成了一個大冰人
那天中午午休的時候,一個農村婦女模樣的人哭喊著到鎮政府來鬧,我聽二姨說那是老李的老婆
我隱約知道那個婦女在破口大罵一個叫香香的女子,她嘴里喊著破鞋,破鞋
老李跳將上去,啪地一巴掌扇在老婆臉上,他老婆馬上躺到地上打起滾來
這時候,他老婆帶來的幾個男的圍上去就把老李打了個頭破血流
這時候,我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從老李的宿舍里跑了出去,我聽見有人說,那就是門口飯店里的服務員香香
后來的一天,老李就自殺了
喝藥死的
我姨夫說老李是一個要臉的人,我二姨嘆息著說,可惜了,可惜了,要臉也不能死啊
老李死后,老李老家的人不愿意,就把老李盛在了曾經凍過雪糕的冰柜里,好長時間才拉出去埋了
我不知道那個冰柜最后還用沒用? 派出所劉伯伯穿警服,戴著大蓋帽,很是威武
他不愛笑,我見到他就總是有些害怕
他的屁股后面掛著一把手槍,有一次,我看見我姨夫拿過他的槍在手上把玩了一陣子
我姨夫喜歡槍,他在部隊打仗的時候是打死過人的,我姨夫說,他用的槍是盒子槍,很重的
這時候,我總是嚇得一聲不吭,我看著劉伯伯和二姨夫的眼睛,他們看上去嚴肅極了
果然,劉伯伯出事了
劉伯伯雖然不愛說話,可是他愛喝酒,有一次和別人喝酒,結果話不投機,兩個人掀了桌子,劉伯伯掏出槍來就是一槍
但是,這一槍沒有打中要害,只打在了那人的后腿上,我姨夫說,幸虧是打偏了,否則,否則……劉伯伯被警車帶走了
這件事我沒有親眼所見,聽說是發生在晚上,第二天的時候,我起床后,劉伯伯已經被帶走了
劉伯伯被判了六年
當然,出來的劉伯伯已經不是警察了,槍當然早就沒收了
我在小路口鎮上待過的那幾個夏天,許多故事就這樣意外地發生著,像那個夏天里潮濕的悶熱的天氣一樣,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里度過了童年中的某一段時光,那是我對一個鄉鎮政府大院的懵懂認識,時至今天,我與鄉鎮政府的正面接觸也就是那些時光,但是,每次回想起來,我眼前總浮現這些斷續的情景,就好像一個個發生在電影里的故事一般
也不是為了蓄意湮沒本人的凄愴,不過想讓你領會,沒有你,我會過得很好,此刻不是挺好的嗎,以是你別自作重情,我也不是癡情種
你看看,內里可沒賓客,而且這鬼氣象賊冷的
小耿一把拉過小娟,把她推了進去
然而咱們有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