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邊境,風像惡魔,摧殘著這邊的每一個人命,縱然天上的星星,也為之顫栗
母親在暖暖的土炕上一針一針地做著針線活
她是趁這農閑時給我們姐弟三人做來年的布鞋
孩子多,年齡又小,穿起布鞋是很費的,一兩個月就得一雙
母親這樣嘮叨著,也不時地哼幾句我很少聽到的歌謠: 燕子飛過屋檐 兒子跑到房前 誰說春天沒來 誰說麥苗不肥 母親的聲音竟然如此地美!這在我的意料之外,因為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聽過她唱歌
從母親動聽悅耳的歌聲里,所傳達出的,只是一個農家婦女對生活小小的祈求:麥苗肥了,兒子長大了
而父親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一聲不響,坐在屋檐下,喝著他的罐罐茶
他的頭頂,就是掛在屋確檐下黃得有些發舊的玉米棒子,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
那種黃,和院子里、屋頂上、更遠處的白構成了構成了鮮明的對比,形成了一種和諧的、只有農家院落獨有的美
我興奮地一躍而起,只想把那高高掛在廚房間的“飯籃子”徹底毀滅
就在那天,當我從鉤上摘下它,輕輕地往地上那么一擱,它就爛了
爛得漫不經心……
/>火把李廟會 嬌羞的臉上盈溢著的希望之光
內心里的渴望,整個村莊在她們身后歡快地涌動——來源于最初的貧瘠想象
年淹代遠,我無緣看到那些清晰、熱烈而又動人的場景
一切都已經消失或者正在疾速地消失
一只松弛下來的、軟的、粗糙的手握住另外一只飽滿、細膩光滑的手,傳遞著關于生的秘密
蒼老的臉上的希望與喜悅
年輕的媳婦內心里的好奇與激動,稍稍有些類似羞的害怕
頭低下,甚至臉紅了
路上,有村中俏皮的小伙子不時遇見,便開她的玩笑
老婆婆回護著:去、去,沒正經的小羔子
熱烈而喜慶,訓斥里透著喜悅,內心里美滋滋的
挨罵的伴著鬼臉散去,或者是更為俏皮的話跟了出來
路上不行人為他人的喜悅所籠罩,盡管那些事情與他們無干,但他們曾經或者體驗過或將要體驗這巨大的幸福與喜悅
她們始終相信,生命的孕一定與前方的廟會有關
這是新娶的媳婦去火把李廟會去栓娃娃
這一古老習俗一直為民間所迷信,盛行不衰
而她們也更愿意將母腹之孕看做是廟會所賜予,她們去廟會上將自己的娃娃栓回來
迷信盡管牢固,但時間更為鋒利
物質之沙以其巨大之力長久而堅韌地磨蝕著做為民間精神的迷信
進入1990年代后,這類似栓娃娃的民間迷信更為年輕者所不屑
他們,甚至已經不能說出栓娃娃
以他們內心之空、之輕,他們不知道他們民間迷信亦是一種精神之物
他們更不知道,猶如隨手扔掉一張廢紙片,誰又能知道那上面寫了什么,因為他們已經無從知曉
他們已經為物質之沙所迷惑,并被深深地掩埋
他們身陷其中,他們的臉上寫著的興高采烈明示著:他們不知道自己丟掉了什么
正如我們不相信廟會之所賜,那些老人無法想象年輕的媳婦們已經不再去火把李廟會栓娃娃
不僅如此,廟也已經不在了
廟會?那些老人也沒能見到過他們心目中的廟,但是,神祗一直保留在他們內心
他們言之鑿鑿
可惜,他們已經老了
他們的目光渾濁而無神,他們不明白,年輕人為何不再去廟會栓娃娃
神祗的祝福一直在回蕩
內心里的迷信構成,固執而熱烈
由內容而儀式,儀式重于內容,愈到后來,儀式亦不復
隨著幾個老人的影徂,神祗最終也隨之散去
迷信消失
迷信,內心里的神,一個人的神圣的宗教
但是,失去了……那些年輕喜悅的臉上的嘲笑,對看似沒有實際內容與意義的形式的不屑與不解
依然無法掩飾住的內心里的空洞,所有最初的迷信不再了
進入另一種生活,內心弱了下來
依然是想象
火把李,李,當然為姓氏
還是回到火把
那是魯北平原夜空下閃爍著的無數火把,那是鄉村的盛大夜焰
在鄉間,夜晚漆黑一團
那些火把亮了
遠處的夜空,一朵朵美麗的、躍動著的黃而略白的花朵映亮著空寂遼遠的大野
繼續想象
我們與那些火把隔遠著千年,遠啊,我們無法看清,火把四散為凌亂的星點
之下,隱藏著的美麗故事,與仙狐有關,與愛情有關,與凄美有關,抑或與溫暖有關……更與深邃的夜空有關,與詩意有關!走近,是映紅了的健康的臉,是勞動后豐收的舞蹈
喜悅而陶醉——那些盛開著的夜焰,如此生動,熱烈
但,更為美麗、長久
還原
回到事物之初,讓詩意退場,讓幻象回歸
首先說到火把李:相傳,戰亂時期這一帶有尸橫遍野之說,時常有磷火飄動,村莊故以火把李名之
驚訝與愕然,美麗幻象在真實中被擊碎——那飄揚著美麗火把下藏著的竟然是墳場
然后,說到神明,那是廟會
回溯,至遠古的社祭,對上天的敬仰與祈求,因為無法得知與害怕,內里與外表如一的誠惶誠恐
這是一個詞的起源:敬若神明
虔誠里,更有莊重與熱烈,鮮艷、強烈之色,歌之舞之……將心目中的神或者現實之神請回自己的家,讓神祗回歸到自己的圣場——廟
而后,一個漫長的時間,廟成為一個更為大的場,廟會
而后,虔誠、熱烈盡消,惟有熱鬧,儀式不再
精神場為物質場所替代
比如火把李廟會,廟不再,抑或本沒有廟,乃是市而已
失去莊嚴,儀式何在?然而,它卻成為另一個民間的物質之地——民間手工藝品河南張泥塑的兜售地
時間之沙,亦讓泥塑成為精神的,那是因為,泥塑里,也塑著古老民間的信仰,比如對生命的撫慰與祈禱
那些飽滿、細膩光滑之手捧回的就是這泥塑的生命! 我這樣認為,生活的最低處亦是生活的最高處,因為他們對生命亦有著不息的祈求與希望,因為那灼灼的火把也曾照亮過他們卑微的內心
碌碌之生因生活瑣碎與艱難比我更了解生活本身,但,他們卻不會有太多的表述
他們碌碌的生活也映照著我的精神生活
我在他們的高處(?)
但,我對他們一直充滿敬意并表達感恩,因為,我深深知道:我的精神為他們所賜,我的身體為他們所養育!
沒有朋友,雖生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