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戲樓變遷 從石橋往南,便是公社大院
大院由一座火神廟和一座古戲樓組成
掀了泥菩薩的火神廟改造作了公社的辦公室,神仙菩薩的遺魂并不影響新社會新政府的干部們滿臉嚴肅地執政,因為歐仁鮑狄埃說過,從來都不靠神仙皇帝
院中間一條壩子,可召開幾千人的全公社社員大會,古戲樓便是主席臺,公社頭頭們導演著現代版的各種生活悲喜劇,生旦凈末丑,角色齊全,并不亞于古戲的精彩
古戲樓很高,相對于小街上低矮的小青瓦平房,頗有些雄偉
進出公社大院的人都要從樓下通過——其時戲臺上正上演的古代帝王將相才子佳人都踩在今人頭上
古戲樓純一色松木梁柱松木板壁,雕窗鏤格,古色古香
壁板有畫,楹柱有聯,其內容而今全然記不得了,倒只記得后來柱上用紅油漆寫的兩句話,一邊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一邊是“干革命靠毛澤東思想”
教過私塾的老先生悄悄說,那不叫對子,既不合仄,字數又不等
叔伯們說戲臺上曾演過不少古戲,可惜我都沒看過
倒是省城一個什么宣傳隊,在上邊演《智取威虎山》,我印象很深
可惜樓太高,我人又矮小,只看得見跑來跑去的人頭
遠不及后來看電影,把銀幕掛戲臺口上,我才看清了楊子榮座山雕的全身
戲樓右邊是一道高土坎,土坎上有棵千年老皂角樹,虬枝蒼勁,細葉繁茂,遮了半院子陰涼
老皂角樹肯定目睹了古鎮的興起、衰敗和再興起再衰敗,目睹了戲樓上演的所有悲劇和喜劇
這樹是古鎮的一道標志,或者一面旗幟,鎮外老遠都能看到它
如果按當今時髦的評選方法,評選鎮樹,則非它莫屬了
老人們甚至說它是鎮上的龍脈樹,代表著全鎮的好風水
但聽說后來公社革委把它砍了,鋸成了菜橙子,也鋸斷了古鎮歷史的滄桑記憶,老人們惋惜不已
老皂角樹久遠些,但仍如戲臺上的出將入相一般,是古鎮的一個過客
因其生命久遠,又曾陰福小鎮,它能在鎮史冊頁上留下一筆
而我等蕓蕓一芥,只是來去匆匆的過客,是未必能在冊頁上留下一痕的
現在,古戲樓舊址處,赫然地站著一幢新洋樓,赫然地掛著鄉人民政府的牌子
不亂于心,不困于情
不畏未來,不念過往
如許,寧靜
我記得樓下的紀老頭上一次也碰到了一件怪事,他家的酒壇子莫名其妙地開裂了,他問他老婆孩子,都說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老紀就大病了一場
老紀愛上山捕石蛙,這里有個說法是捉到第一只石蛙,得拗折了一條大腿然后放生了,下次再碰到這只石蛙,就不得再捕了,否則就會有性命危險
石蛙多的地方,毒蛇也多,草上飛、烙鐵頭等等,啃上一口就玩完了
老紀果然就再碰到第一次捉的那只蛙,瘸著腿,大了不少,老紀還是認得,老紀覺得郁悶,回來想喝那壇子里的酒,這才發現壇子什么時候已經裂了,酒味當然也就跑得差不多了
老紀肚子里有氣,正好,老婆買了一只公雞回來想做道湯,老紀自告奮勇說他來殺,他到了廚房里拿了把快刀,一刀把公雞頭給剁下來,那雞沒了頭,依然在地上轉著圈子,一邊從斷脖處噴出血來,弄了老紀一褲子,他老婆就罵老紀有病吧你
老紀也不理睬,一臉的痛快
可是,老紀還是在不久后大病了一場
碰到我,他的臉也菜了,有點順不上氣,說話不時停頓
我說老紀啊,快去徹底查一下,你這個年齡容易出大病啊
老紀開罵了:你他娘的盡說些晦氣話,屬烏鴉的是怎么著?我笑了,你老紀就是怕死,這有什么
老紀說你不怕那你現在就去臥鐵軌去,那兒現在絕對涼快著
老紀說這話時,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老紀沒有了酒,身子就一直弱下去了,那壇酒是藥酒,泡了好多中藥,還有幾條蛇,他說烏梢的鞭可以治陽痿,他的酒里有
可壇子一破,酒氣就泄了,藥效也沒了
老紀說剩下的酒喝起來像死人的腐肉汁,我說你喝過死人的腐肉汁?老紀說你才喝那玩意兒!我知道老紀很迷信這些藥酒的功效,現在他可能對他的老婆無可奈何了,不然不會說這樣喪氣話
很多得意留在了內心,內心藏了很多得意,我一齊走,一齊看
這人命有限,可這人生風雨無窮,我功夫指示本人,穩扎穩打
我思萬萬,我謀萬萬,我思謀人生大路,愿吶喊一曲坦坦路
??歷史上有無此段掌故陳跡,留待歷史學家去考證
而宋朝末年,忽必烈統率蒙古大軍南征,其中一彪人馬則確乎是從這里渡江的
上世紀七十年代,當地的農民群眾在渡口后面的山坡上開荒造田,從地下掘出一排排一片片無計其數的陶罐
內行人說,這些陶罐所盛裝的內容,便是當年陣亡的蒙軍將士的骨殖了
看著這些陶罐,人們的眼前恍惚又閃出當年為爭奪要沖關隘而橫空貫地的金戈鐵馬,刀光劍影,身子禁不住微微一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