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醉了,我來光顧你
”阿雯強忍著洋腔說道
院子就是房子
兩種元素:瓦房和石板房
瓦房人居,石板房畜生居
從對岸看,院子是青杠林下邊的一排菌子
不是紅菌子和雞蛋青,而是青杠子兒
灰灰的,透著黯淡
生產隊保管室在正中,雪白的石灰墻很搶眼,曬壩里金黃的谷子很搶眼
保管室把村子一分為二,西為上院子,東為下院子
上下院子又各有三個小院,上院子有李模清家院子、胡宇林家院子和胡清林家院子,下院子有胡山林家院子、王生喜家院子和啞巴家院子
大隊革委會副主任任忠坊家是移民戶,在保管室旁邊,不成院子
竹林、櫻桃樹、石墻是比瓦房還要搶眼的景觀
瓦房是村子的瘡痂,竹林、櫻桃樹和石墻便是醫治瘡痂的藥膏
竹林四季都是婆娑的,盛夏最翠
盛夏,櫻桃吃過了,枝葉卻依舊繁茂
香椿是渴望天空的樹木,在屋脊上空形成秀麗的幾何圖案
怎么看村子都是隱約的,瓦房、石墻、混了石頭的土路
河風像一根繩索,操縱著村子這個巨型皮影
忽閃忽閃,時明時暗
河風有河水的功效,也有燈盞和夜幕的功效,讓村子在變換中演繹著光學
河風也有刀子的虛無的鋒利,以不見血的方式為我們的眼睛找到了最深的視角
放飛的思緒如細細的針尖,輕輕劃過歲月的傷痕,在不經意間喚醒蟄伏的感情,寫下凍僵的思念,讓即將輕揚的雪掩蓋所有的傷痛
當雪地上留下鳥爪寫下的字符,那就是一個美麗的足印,在敘述一個生命的成長的痕跡
她躺在床上,或者是攤在床上,肢體散落,目光空洞,孤獨,飄零
她承受不了像呼吸一樣的日常生活突然斷裂,斷得不可收拾
她看到我們,又有了哭的欲望
她像是哭不出來了,幾次哭到半截,突然打住,自話自說,不哭,不哭,我得去看看他,我得問問他,他這個沒良心的,說走就走了,他說要陪我說話的,他就陪我說話就行,他還是走了,他把我扔了,不管我了,我才三十七歲呀……
說著,她要坐起來,手臂支著,根本坐不起來
我們勸,鼓勵她,沒有用
她已經被痛苦層層圍困,被抽空,變成銅墻鐵壁,刀槍不入
我開始步履虔誠地走上了呼吸的橋梁
橋的兩旁,山泉欣欣明快,朝氣地從白云里跳出來,蹦在一塊塊巖石上,發出歡暢的呼吸聲,去滋潤遠處牧場嫵媚的眼光,去擁抱思念它的貪婪的沙礫,去奏響一座座城池夢境里的凱歌,甚至,還想去吞噬掛在我頭頂那輪欲將我曬干烤焦的太陽
只有走在了呼吸的橋上,我才第一次真切感覺到身邊的景物,竟然都是由呼吸作用孵化出來的
呼吸的橋,是能夠讓我進入不一樣的世界、不一樣的本質、不一樣的意識的最近的一座橋
雨霧,幽谷,沉浸在泥沼邊的麻雀,溪旁的軟苔,灌木身后的野草,還有牧歸的牛鈴,在我一次次呼吸中切換
所有的細節都在這座橋上誕生,自然而然,如同油油的春雨,沒有半點牽強和斧鑿的痕跡
忽然想到了蔡健雅唱的那首《呼吸》,想到了一位聲樂專家說過“誰懂得呼吸,誰就會唱歌”的話,想到了英雄唱著歌走到呼吸鏈的末端的情形,也想到了過去的我,愿意走得更遠也不愿意立在距身邊最近的這座橋上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