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雜憶林平 小時候,我生活在豫南農村一個名叫章畈的村莊里
那是一個住著一百多戶人家、共五百多口人的大村子,印象中的日子清貧而恬淡,油菜花開的季節,蜜蜂房前屋后嗡嗡地飛,大人們打綠肥、跑簽擔塘泥,我們這些孩子就折柳條擰做柳笛吹得漫天響,或者找根針般粗細的小樹枝在土坯墻縫的蜂籠里掏蜂子,裝入洗凈的墨水瓶里玩
還有就是每天下午放學后,扛著鋤頭、提著水桶去西畈菜園里種菜、澆水
我栽種的茄子、辣椒和向日葵長得翠綠而茁壯,得到許多大人的嘖嘖稱贊
再就是稻谷收割完后,我們每天早早地爬起床,一邊揉著惺忪的眼睛,一邊扛起草筢子,踏著清涼涼的露水,披星戴月去田畈撿拾散落的稻穗,然后送到生產隊的稻場過秤,給大人掙工分
那時,鄰里鄉親總是笑臉相迎,偶爾誰家的雞丟了一只,也只在大門口痛心地罵幾句,一覺之后便不再提它
我常有一種生活在童話里的感覺
村子里有幾個老人,我只知道人們常叫他們老鄉長、老八路、老鷹爪、大侉子,至于他們的真名,我從不知曉
現在想來,好像他們常年都穿著黑色的棉布衣裳,對我們這些孩子很和氣
我家在村北頭,往南與我家隔著三戶人家的是老鄉長的家
那時,老鄉長可能有七十多歲吧,個子挺高,大大的臉頗有方寸
他一年四季都是黑棉布長袍加身,腰間系一條黑布長巾,走到哪兒都提著一只陳舊的銅質水煙鍋,腰帶上吊一只裝煙絲的黑布袋
他一吸煙鍋,我就聽到一陣“呼嚕嚕”、“吧嗒吧嗒”的聲音,好像家中鍋里的稀飯煮開了發出的那種聲音
接著,鍋嘴上煙絲就忽地一閃紅起來,發出金黃金黃的光,頃刻便黯淡下去了
一鍋煙,他頂多吸兩口就燒光了,然后翹起腳,把鍋頭在布鞋底上磕磕,以磕掉煙灰
有時磕不掉,他就用小樹枝或者火柴桿撥一下
煙灰掉了,他就從黑布袋里捏出一撮煙絲摁在煙鍋里,然后收緊布袋口,重新吸起來,神態怡然
做這些動作時,似乎總是在冬天,在上午的太陽地里
我很少見到老鄉長跟大人們說話,更別說我們這些孩子了,頂多用他那現在想來該叫深沉的目光看我們兩眼,便又移到藍天上的飛鳥或者遠處黛色的山林上了,村子里大人小孩都對他敬而遠之
我不知道老鄉長是什么意思,就當是他的名字,今天當然知道了,也知道他姓辛,他的三個孫子與我的年齡相仿
我搞不清,他年輕時是否當過鄉長,也許當過吧,那也肯定是舊社會的偽鄉長,你看他那派頭,沒當過偽鄉長的農村人哪能雇傭過像大侉子那樣的長工、哪能那樣孤傲怡然呢?現在想來,他該是那個時期我們村子里最大的官哩
往西走過一條塘埂,就到老八路的山墻頭邊了
跟老鄉長相比,老八路的個子矮多了,不過還是比我高出好多,我每次望他都得高高地仰起頭
他比老鄉長年輕些,大概有六十多歲,微微有點駝背,想必是年輕時挑了太重的挑子壓的吧?他沒有兒,只有一女,從很遠的北方山邊招了一個上門女婿
走路總喜歡拄一根木棍,那可能就叫拐杖
他好像總穿著黑色的棉襖棉褲,頭戴一頂舊得灰白的毛帽或者一條黑色腰帶盤成的上面透底的那種
我從沒見他笑過,他心里似乎總藏著沉重的心事,病懨懨的
有時,看到他走來,我們老遠就會喊“老八路,老八王,沒打鬼子先丟了槍”,然后哄然一笑,“轟”地散開了
他依然是副郁郁寡歡的神情,卻是不生氣,更不發火,只是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后來聽人說,老八路年輕時確曾當過八路軍,可是在一次戰斗中當了逃兵,再沒回部隊
人們叫他老八路時,我想他心里一定很苦,卻又說不出:誰會同情一個逃兵呢?后來,好像是他自愿去了一里路外的林場看護山林,多年后落實了政策,每個月從公社里領回幾塊錢,可能還有糧票
但他還是不笑
我長大后才知道,老八路姓孔,要是按農村七拐八彎的輩分排,他還該叫我小叔呢
老鷹爪就厲害多了,從他的名字就能看出來
老鷹爪住在村南一個四面環塘的類似小島的地方,大概五六十歲的樣子吧
他特別喜歡烤炭火,沒有木炭時就燒從山上砍回的木柴,反正在我的印象中他總在過冬天,他那兩小間低矮簡陋的茅草棚似的屋子里總是煙霧繚繞,氣味熏人
他也是一身黑衣,只不過是有時長袍,有時短褂;頭戴一個村里人叫“狗鉆籠”的黑絨帽,就是拿一個像絨布袋似的東西往頭上一套,一直套到脖子,前面挖兩個小窟窿只露兩只眼睛的那種,跟電影中蒙面大盜戴的差不多,想必特別暖和
記得有一次,老遠的地方有人來村里釣魚,老鷹爪一直蹲在塘邊,東瞅瞅西望望,若無其事
好大一會兒,那人才釣上一條大魚
正當那人開始高興、還沒高興起來時,老鷹爪猛然站起來,似乎身子還沒站直就直撲過去,一把抓過魚,說:“這魚是我的
”那人剛想開口,不料他把眼一瞪,兩眼像兩只閃著黑光的銀球
那人哆嗦了一下,含著還沒出唇的話,慌忙收起魚竿逃了
記得還有一次,好像是在一個春天,剛下過一場雨,我和另一個孩子摸到田畈,匍匐鉆進生產隊的一塊豌豆地里,偷摘嫩豌豆吃
嫩豌豆不光豆米清甜,就連豆殼都是脆甜的,不過需剔去豆殼內面那層透明的繭皮,吃那肉肉的殼
我們就身貼豆秧,生怕被人發現了,如果發現了,不光要挨打,還要扣大人的工分
豆秧濕漉漉的,葉片上還有一顆顆晶亮亮的水珠,顫顫的,直將我們的衣裳都沾濕了,冰涼涼的清
把幾個口袋塞滿,滿心歡喜地剛想貓腰站起來,猛地就見面前立著兩條黑腿,心里一陣顫栗,怯怯地抬頭望去,老鷹爪正兩眼放光地盯著我哩
我頭一陣暈旋,嚇得閉上眼睛,哇地哭了
出乎意料的是,想像中重重的巴掌并沒有落下來,相反,我倒感到頭上有一只大手輕輕地撫摸著,接著就有一股暖流從頭頂一直沁到心底
我慢慢地睜開眼睛,朦朧中看到一張從沒見過的笑臉,連那鷹似的目光都罩上一層月輝似的光暈
老鷹爪姓章,只有一個女兒,跟我姐姐好得像親姐妹,我就叫她姐姐了,盡管按村里人拐彎抹角的排輩法,我得叫老鷹爪老太
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生清閑,好像沒做過啥事,可后來不知打通了哪道關節,買通了哪路神仙,竟將女兒由農村戶口弄成了商品糧,還讓她當上了縣城一家工廠的工人
后來聽人說,他找了政府,說他曾是八路軍的地下情報員,給八路軍送過情報
以后就常能聽見他講與他有關的八路軍和情報,讓人想起電影里雞毛信的故事
因此,我對老八路也肅然起敬了,再沒喊過讓老八路眉頭擰成疙瘩的那句順口溜
但老鷹爪不,一提起老八路,他就嘴一撇:“逃兵!” 我家后園是大侉子的屋
大侉子姓林,跟我是一個戶族,他比我高三輩,我得叫他老太
這是正宗的老太,但不是親老太,我從沒見過我的親老太,甚至連我的親爺爺都沒見過
也許是他個子頗高,給老鄉長當長工時太吃苦受累,所以總是微微駝著背;又也許他是北方人,說話侉,人們才叫他大侉子
他比老鄉長還年長,也是一身黑長袍
我常見他手提糞箢子,在房前屋后尋來覓去,不大工夫便拾到一箢子豬糞,用糞耙子挑起糞箢子扛在肩上,躬著腰背回去
那時的夏夜,村里人都喜歡手持蒲扇,搬張椅子到外面乘涼
乘涼的地方就是前面提到的那條塘埂,寬寬的
塘埂的南北兩面是兩口大水塘,西頭是一口古井,古井特別深,口小肚子大,井壁是石頭砌的,長滿一層光滑濃密的青苔
割麥插秧和割稻時節,大人們收工回來,喊一聲“井冰涼”,孩子們就會快快地跑到井邊,用自制的取水瓶——在廢啤酒瓶或醬油瓶的瓶口栓上一條長長的繩子——放下井,灌滿水后提起來,送到大人手上
咕咚咚猛喝幾口,井水涼得似冰,沁人心脾,故名井冰涼
不過在冬天,井水卻能給我們暖手
全村人吃的水都取自這口井
井邊長著一棵合抱的大柳樹,樹齡一百多年,樹干被螞蟻和蟲子掏空了,而枝葉仍繁茂昌盛,蔭翳著包括古井在內的一大片地方
塘埂東面就是一戶又一戶人家,綿延方圓三四百米,構成了章畈的主體,而主體的西面原為稻場,后來變成了包括老八路家在內的幾戶人家的宅院,所以塘埂便相當于豁風口,冬冷夏涼
再往西就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和突兀高聳的獨山
人們面朝風向坐在塘埂上,有的端著碗吃飯,邊吃邊說;吃完飯的順手將碗放在地上,猛搖蒲扇說話
大侉子就在其中
他經常給我們講故事,我真懷疑,他一個當長工的,為啥肚子里裝有那么多故事,遠古的,現代的,北方的,南方的,農村的,城里的,天上的,海里的,獨獨不講他自己的故事
一提起老鄉長或長工,他就用他那牛一樣溫和的目光看著我們,說:“舊社會都過去了,人民公社多好哇
”今天,我突發猜測,他的許多故事都是他編造的,其中也許寄托了他最原始的美好理想、他對幸福生活的憧憬和向往
我印象中最深的是朱洪武:一個財主從河里捉到一條大魚,囑咐家人將魚煮熟給少爺吃,他出去辦件事
正當他們吃魚時,門前來了個討飯的窮孩子,衣衫襤褸,他們就將誰都不吃的魚骨頭全給了窮孩子,攆他快走開
財主回來,聽說此事捶足頓胸,說那是仙魚,誰吃了魚骨頭誰將來就會當皇帝!于是,財主率家人去追趕窮孩子,待追上時,窮孩子已將魚骨頭吃完了
后來,那個討飯的窮孩子當上了皇帝,他就是朱洪武……每次聽他講故事,我們都津津有味,嘴上哈欠連天,卻是不愿回家睡瞌睡,直到夜深風涼,大侉子搬起椅子說一聲:“好了,明天晚黑再講
”恰如說大鼓書的“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一樣
末了,我們才戀戀不舍地打著哈欠離去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那口古井早已坌塌,百年柳樹被毀,蹤影全無,老人們也早已離開了人世
而在我的記憶中,他們永遠都是那個時候的模樣:柳樹蔭翳著古井,老鄉長吸著水煙鍋,呼嚕嚕,吧嗒吧嗒;老八路拄根樹棍,眼里透著憂郁,無精打采;老鷹爪戴著狗鉆籠帽子,一年四季都在烤炭火;大侉子夜夜都坐在星光下的塘埂上,給圍坐在膝邊的孩子講故事……
??難得假日里上趟街,上街了才覺得自己已團成了一張煎餅,被炎炎烈日猛煎猛烤
望望左右,見一個個小朋友在大人的手上歡跳出一陣活潑一陣天真,心頭一動,仿佛自己被他們牽回到了童年
他們那飛舞著的繽紛衣裙里,遂有一股股爽風扇撲出來,將我全身灌得滿滿
又想,即使這“爽風”不生,多照點紫外線,也有利于滅菌消毒,滋養健康呢
今天有個好心情
/> 經常外出,難免就經常要面對鄉愁的浸染
經常思考,難免就經常要為鄉愁的話題柔腸寸斷
特別是經常性的翻閱余光中的詩文集子,就更是經常要被他筆下的鄉愁擊中……其實,進一步的想,想起波蘭小說家,1905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顯克微支的長篇詩史小說《你往何處去?》就更是經常要跌落進鄉愁的茫茫沙場
這其實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問題,是整個人類難以逃脫的一個事件
從小里說,經常外出的人就會有鄉愁的淺顯體驗
特別是到了那些風俗人情,生活習慣都完全不同的地方就會把這種體驗咀嚼出更深的滋味
近兩三年來,花在飛機票和旅館的錢是前三十年的總和,旅途路程的里程是前半輩子走過的路的總和,見過面并且有簡單交往,交流,交談的人數也是前三十年的總和,于是乎,鄉愁的地下暗河也就以百倍于過去的洶涌程度在心靈的深處流淌
不時的就會在某個位置,某個截面,某個城市和鄉村找到一個出口,像地下噴泉一樣的出現在地面上,將面孔打濕,將心靈淋透,將在外的日子浸泡得遍體鱗傷
我就經常性的開始想,這所謂鄉愁到底有些什么原始的、基本的元素? 從表象上看,語言是其中的一個元素吧!熟悉的語言環境,熟悉的聲音,讓人覺得踏實
但是,一旦到了外面,這塊踏實的語言“大地”就開始改變溫度,顏色,甚至改變了整個的形狀
自己的語言也許難懂,也許難聽,也許詞不達意,總讓人覺得還是生活在熟悉的土地上
只要換一個地方,語言就成為一個全新的道場,要融入不一樣的宗教,何其難
融入不了的時候,鄉愁就會向發酵的酒一樣,將醉浪往上翻
幾乎可以用最簡單的幾個詞就代表一個又一個地方
“風景蠻好看!”這是武漢東湖邊上的贊嘆
“過來耍”是四川朋友相邀,“來根冰棍兒!”是北京人在買零食
至于“相當相當的”如何如何,那就是到了東北,到了茫茫的長白山下,滔滔的松花江畔
“儂”是上海,“仔仔”是湖南,“小卜哨”和“小卜冒”在西雙版納,“胖金哥”和“胖金妹”在麗江
要是“扎西得勒”的聲音傳來,那一定是進入了西藏,如果耳邊盡是“板扎”說明還在云南…… 正所謂鄉音難改啊
這些還是聽得懂的,要是身邊的人都開始使用鳥語,猴語,魚語,宇宙語,世界語開始交談,那么鄉愁的潮汐就會更猛烈的襲來,暈所行之船,暈所到之地,暈所在之居,暈今生的存在的時刻就會到來
現在可以體會那些置身異域的人為什么歷盡艱難也想返回故鄉的理由了
也可以理解昆明的海鷗為什么過了冬天就要飛回西伯利亞的理由了,也可以理解中華鱘為什么不遠萬里暢游還是要逆流而上回到長江的理由了……語言,語音,語氣,語調,語感,語味,語韻……這一切構成一個安全,熟悉,簡單的交流環境,構成故鄉! 這是所謂鄉愁的一個重要元素
但是,鄉愁不僅僅只有這個元素
客居外地,風景既相異與熟居的母土,滋味也會隨之變得敏感
走的地方多了,就會發現,鄉愁的另一個重要元素應該有關腸胃,有關口腔,有關牙齒和舌頭,甚至有關在衛生間里面的時光和感覺
所謂飲食男女,男女暫且放下,飲食是必須面對的
無論到哪里,不能不吃,不能不喝
但是天下廣大,做法,吃法,喝法也就一樣的廣大
這樣,一個內在的對抗就開始了
語言的元素尚有普通話來對付,口味的感覺就沒有這樣一個通用的吃法
南北菜系自是差異不小,東西感覺更是別如天壤
比如生在云南,長在云南,腸胃就被云南味道一直浸泡,味蕾只對云南大地奉獻的花果菜肴有感覺,有感情
要么辣,要么酸,均可入口,適舌,養胃,舒心,通腸……這是歲月和大地和諧創造的杰作,幾乎很難為外人修改其中的部分章節語句
于是乎,走到外面,除非屬于同樣的菜系,比如四川,湖南,湖北,貴州還可以勉強適應,讓胃口接納,讓腸胃不對抗
要是到了別處,到了菜系不同的地方,比如大都會上海,比如首都北京,比如遠居域外的甘肅西藏,就開始將用餐作為受刑的代名詞了
當此之時,更懷念故鄉,更懷念流汗的辣,嘬嘴的酸,更懷念云南獻花宴的獨特和各種菌類的野味十足的清香
口味猶如本性,要改變很難
問題是,即便改變,也不是決心,信心說了算,也不是嘴巴說了算
小小的改變要牽涉的是一個生命系統,嘴巴說服了舌頭,但是腸胃會繼續抗戰,腸胃也投降了,疾病會出來發出最后的絕望的呼喊
所有旅游愛好者面臨的悖論應該就是這個吧
雖然有人喜歡到處嘗鮮,到處品味每一種不曾見過的,不曾吃過的,但是,總還是覺得不如故鄉
所謂媽媽做的味道好啊!事實未必如此,但是媽媽做的已經深入每個長大的生命的血液,骨髓,任何情況下,人們也很難將骨髓和血液置換
總是想不通上海人為什么總在任何菜肴里都放上甜料,難道這就可以表示生活甜美?就像上海人一定想不通西雙版納傣族居然連刺五加,茴香,蘿卜,芫荽,白菜……都可以借助一些又酸又辣的蘸水直接生吃
總是覺得上海人每次買肉幾兩幾錢的精于算計,也一定像上海人想不通云南彝族同胞兩三個人就可以喝五六斤白酒,享用一頭肥羊
老是想不通山東人為什么將每個菜盤子弄得大海一樣大呢?山東人當然也想不通廣東人怎么就把飯碗做得像碟子,每次吃飯好像在用貓碗
有人問貴州凱里的朋友,那么酸的湯,喝下去腸子不會也酸了吧?貴州朋友對北京的就說了:如此咸,卻嘗不到一點酸味,吃來辛酸,也心酸! 曾經與一個回族朋友一起出差,滿大街的飯店卻一家也不能進的感覺不敢回想
直到看到星星月亮一起出現的穆斯林餐廳,回族朋友就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張藝謀發現鞏俐一樣的心情激蕩
而到這時,我們這些漢族同胞的胃口早因為尋找時間太久關閉大半
那時,更是懷念家鄉大街上每個餐館,懷念家里每一餐簡單的菜飯……所謂鄉愁,原來如此具體,就像很長時間沒有吃飯的人,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遠遠的飄來的一點香味上
口味的確是比本性更難改變的一種東西,就像人體基因,由于年代久遠,已經滲透到每一個生活的細節
所有外出都會因為這個問題而變得始終有剪不斷的牽掛
始終牽掛故土,家園,親人……所有這一切凝聚而成為濃郁的鄉愁
鄉愁多了,就成為人類的一種地域文化,成為鄉村,成為戶口簿,成為籍貫,成為國家,成為大地上的生命與外星生命的分野,成為人類與別的生命的反差
其實,所有生命又何嘗不是如此
“桔生淮南為桔,生淮北為枳”,不也因為大地提供的飲食改變了么?!何況人,何況更脆弱的生命,又怎能將這種元素置換? 鄉愁何愁?天酸地辣使人愁? 此鄉何鄉?口舒胃適如還鄉! 也許還有天空的顏色,大地的形狀,也許還有風花雪月的景致,還有呼吸之間,俯仰之間的耳聞目見,還有左右心情的陰陽變化
一句話,有濃郁人文內涵的風物、氣候
這也是鄉愁的重要元素之一吧!每次外出,總感覺不是一個天空,所到達處好像是宇宙之外,世界之外的另一處,于是也就想家,戀鄉,被鄉愁撕咬,被生我之地的那種青山綠水徹夜呼喊,被我生之地的蔚藍色天空牽引
就像被一根粗粗的繩子栓住,自己就像一個風箏,注定要被那支虛擬的手收回來
每次外出,很少看見真正的蔚藍色天空了
幾次到深圳,沒有見到天空,廣州幾乎也沒有天空,重慶的天空是由霧氣構成的,北京雖然我到的每一次都還熱情地以太陽迎接,但是,始終不會散去的那層灰濛濛的物質好像有憂郁的因子,呼吸之間就會進入體內,讓我變得惶惶然
到武漢的時候出乎意外的好天氣,好天空,即便在勞累了幾天的講演以后,當我被帶到東湖,看到那水,就覺得在進入我的身體,在體內經歷了一次滌蕩
再配合那天空,那藍色,與春城昆明幾乎無二的感覺,就暫時將鄉愁隱去了,或者,有那么一段時間,好像世界上本來就沒有鄉愁
我本來就是置身于一直在其中的那片母土
那真是奇妙的一次體驗,在東湖的柔情的水聲中,在天空的無染的包圍下,我覺得像一個孩子游走在自己的游戲里,自己的童年里,似乎遺忘了四十年奔波的感覺
于是老是懷念東湖,懷念那一次的心靈純凈的體驗
同時也更加佐證,所謂鄉愁,氣候,天空,水……這一切組成的有深厚人文內涵的自然情態也是重要的元素
因為在云南,在四季如春的昆明生存久了的關系,始終想像不出要是突然置身澤地,雪國,雨城,霧都,火爐……將會怎樣的難耐
這一切不也再滋生體內的鄉愁么? 要是真正置身于一個徹底陌生的視域,地域,面臨的將是失語,失聰,失味,將是如坐針氈,茶飯不思,睡夢不寧
這不就是鄉愁發酵,發炎,擴散,終至于在心靈柔軟而抵抗力微弱的部位長出瘤子了么?! 這個瘤子會越來越大,越來越難以治愈
如果真的客居異鄉,不可返回
則余光中先生的詩化的預言就是結論了
鄉愁也者,首先是郵票,只能靠資訊往還,但是晤談成為奢望
激動的時候不能拍一下肩膀,動情的時候不能張臂擁入暖懷……只能靠冷冰冰的文字,讓郵票來代替還鄉
鄉愁也者,逐漸就成為船票
但是船票經常過期啊!舊船票難以登上新客船
這船會觸礁,會沉沒,會停靠在任何無名的港灣,這種漂泊感滋生更濃郁的鄉愁
船票,車票,機票似乎也成為鄉愁的代言,這種元素是以紙張的形式存在的尋找和追索,是以變換的目的地出現的心有不甘
最后當然就是墳墓
余光中寫到:“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
”這是生死之間的情感
所有的一切瞬間固化,不可改變
這方墳墓歷經千百年以后,會被自然的手撫平,會成為新墾地,會長出新的作物,再次滋養這塊土地上被成為后裔的子民
這種植物將一直保守住這些人的飲食習慣
將讓他們的舌頭形成相對一致的結構,只能用同樣的語言交談
這些植物還會因為越來越廣大而改變這里的天空的顏色形成這塊土地獨特的氣候
這就是鄉愁元素的由來
記不得是誰說的了:一個人沒有親人葬在一塊土地上是沒有資格稱這個地方為故鄉的
同樣,沒有資格稱故鄉也就不會有真正的鄉愁
只因為鄉愁的元素是來自于世代祖先的骨血幻化的腐土,來自于從這樣的腐土里面長出來的莊稼,來自于用這些莊稼喂養的人群,來自于這個講同樣的語言,在同樣的天空下,吃同樣飲食的一個團體
沒有祖先的骨血遺存,這一切就成為幻象
所謂鄉愁的元素就是這種蘊含在最深處,表現在最淺處的存在
所謂鄉愁,就是“話在外頭,思想在里頭”
所謂鄉愁,就是“食品在外頭,滋味在里頭”
所謂鄉愁,就是“天氣在外頭,冷暖在里頭”
二十四、思念一段時光的掌紋,躲在某一時間,某一地點,想念一個站在來路也站在去路讓我牽掛的人
1992年,華夏的電視屏幕上展示了一部創辦性的電視貫串劇《編纂部的故事》,這部劇一致典范,除去此刻很火的臉色包“葛優躺”除外,昔日出此刻該劇中的伶人都仍舊是大牌伶人了